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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滇西方志中“土司”“种人”类目的内外分际
发表时间:2019-12-11     阅读次数:     字体:【

[提要]清代早期云南方志中的土司等志,在体例上虽与明代有所不同,而设类定目之旨趣,仍沿袭明代羁縻志只以华夷二分视之。乾隆之后,道光《云南通志稿》所定南蛮等目,虽羁縻之意不变,但对內夷”“外夷”“土司”“四裔等却有明显区分,体现的是清中期以来关于大一统华夷之辨等一系列观念的演变。

[关键词]清代;云南方志;华夷之辨;大一统

晚清光绪年间所成三部滇西地区的地方志,皆有反映土司”“种人等内容。三部书中,《腾越乡土志》为新政所用乡土教科书,《腾越厅志》《永昌府志》则是传统志书,其类目安排颇有不同;但即便在前二者中,编纂旨趣亦有明显分别。这种不同所反映的,其实是各个时代关于内外华夷观念的差异。本文拟通过比较三者,追溯有清一代方志体例设立脉络,从而揭示其背后的观念系统。

光绪十三年(1887)刊刻之《腾越厅志》土司系于《秩官志下》,此外别有《诸夷志》,下分边裔”“种人”“方言三目。对于土司条之义例,其序云:

从来安边设法,每于外徼不毛之地,使土司居之,以为屏蔽。盖以瘴疠之乡,流官不可处,夷虏之俗,王化又不可通。以夷治夷,洵善政也。况腾地密迩缅甸,苟无人捍隔其间,势必肆其侵吞,而启其睥睨中土之意,故四履外皆使土司星罗棋布以居。印札颁自朝廷,冠带遵乎王制,官国家之官,守国家之土。其人原为我用,虽叛服无常,屡干天讨,然桀骜者有之,效忠者亦不少,驭之有道,自收其犬马之劳。我国朝恩施无外,遐荒异域尚怀德而畏威,况七土司爵土锡之累世,蒙乎膏泽,并诸土弁禄养及之,历传纪厥勋猷,乌可等诸外夷?第略纪其概也哉。[1]

土司虽为以夷治夷,但官国家之官,守国家之土,所以不可等诸外夷,而要视之为朝廷职官中之特殊者。而设《诸夷志》之意则有不同:

从来雕题凿齿,迹久著于荒裔,翕耳沤髭,名早传于南土。其种类之各殊,形状之各别,与夫言语不通、嗜欲不同者,诚难以更仆数也。滇本荒裔绝徼,在昔蛮夷杂处,禽狝兽蓄,羁縻勿绝之者,历代皆然。自元世拓我边疆,列于版籍,设中书行省于是,遐陬僻壤,不通中国之区,皆赴朝贡,奉冠囊供征役,沐浴更新于大化。迨历前明屡劳师旅,威震殊方时勤边名将,多为诸夷所畏服,故土司之设,远及缅甸。况我盛朝,德威远被,声教覃敷,率土裔夷,咸思臣服。凡毘远腾郡诸夷族,仰圣仁煦育者,时切瞻云就日之恩,而不忍自外,举而志之。则知献琢纳贡,作我外藩者,边裔所以首纪也;虽远于王化,外于生成,而居所不必悬绝者,则种人也;殿之以方言,详其语音文字,则无事重译致使。而加意于是编者,早已悉其鴃舌之说辞,鸟迹虫形之记识,而不滋言语字画之疑,又圃边之要务也。序其略如此。志外夷。[2]

明显看出《诸夷志》所记的,正是与土司相对之外夷。但外夷也非完全外于王化,而是有向化之心,并且纳贡朝廷者。在写志者眼中,只要通中国之蛮夷,当然不能自外于王化。此种观念在子目边裔中,以守在四夷的观念,进一步申说,谓:

古者天子守在四夷,自马端临著四裔考,后世因之,遂立边裔之目,不得以地极荒陬,人狃殊俗而外之也。腾环壤接诸夷,自七土司而外,或隶版图于前代,因桀骜而屡事创惩,或仰声教于一时,切怀畏而叠勤琛献,其间剿抚之用,仍革之,宜洵关边防之要乎。我朝德威四被,远夷切来享之,诚如蛮莫、孟养、孟密、木邦、缅甸诸部落,其世系疆域之列于志乘与散见于他书者,详纪之,以为筹边者之先鉴焉。[3]

边裔偏于政治上的羁縻或剿抚不同,种人虽系于外夷目下,但所记则为版籍之内的远王化者,也可以说是文化的区分。之所以对其详加记载,则更像是出自对风俗教化的关心:

史称西南夷数十种,不著其名,唐书南诏两爨蛮传所载颇详。盖滇南原百蛮杂处之区,夷类实繁。腾越地邻边徼,去城一二百里,崇山大岭间,半属夷族环居。獉狉性情而侏口言语,既自各成其种类,即难概论,以华风使不瓒屑纪之,则文身断发,终疑夷俗之本然,彭濮髳人,莫辨昔日之殊号,亦博雅者所深憾也。兹即郡内外所有,详纪其名于左。[4]

这样的类目设置在云南地区的地方志文献中并非孤例,光绪十一年重修《永昌府志》于《秩官志》下设土司条,其序云:

自来近边省分必设土司,盖土司非蛮则夷,得其地既不足耕,有其人不足恃,而且言语不通、嗜欲亦异,故处之瘴疠之乡,使自有其民自耕其地,朝廷羁縻之,俾畏威怀德,不敢为乱而已。然夷性犬羊,每多叛服,苟驾驭无术,则为害滋多。永郡地处极边,与所辖土司犬牙交错,是必怀柔有礼、震慑有威,而后方得绥靖之福。至其风俗好尚,山川险塞,尤宜详为记载,庶宰治者得所备御,而制服可以无虞。国家声教遐敷,四隅安定,良由御之得其道耳。志土司。[5]

此外单设《群蛮志》,下分外夷”“种人”“方言三子目。《群蛮志》并无总叙,其外夷条序曰:

盖三苗舞羽,名早著夫虞廷;百濮从师,迹旧传于周室。故雕题交趾,征族类之相分;漆齿文身,知情形之互异。如滇省古称绝徼,而永郡尤界边陲,群夷杂处,当风土之须谙;壤地毗连,更绸缪之宜预其有;冠裳所被,则怀柔晋著其恩威亦有;贡献相通则抚纳,当知夫驾驭。如阿昌,如羯些,既习尚之各殊,如地羊,如野人,则嗜好之迥异,凡此声教所未通,皆为筹防所必及。盖靖外而内始可安,攘夷而华乃可治。[6]

种人条序则曰:

史称西南夷数十种,不著其名号,唐书南诏及两爨蛮传所载颇详,李氏旧志取而附益之,作爨僰风俗二种,盖滇南彝类实繁,有徒隐括未尽,又古今变殊,有名实刺谬,未免牵合附会者。包氏草志一举而芟除之,岂谓语侏口而习狉獉,皆陋劣不典,无足置笔,是象胥可无设,而图王会者强解事也。夫羌戎、陆浑、白狄争抗衡于春秋,氐羌、索头、鲜卑互倾轧于晋代。故族类别则狡朴不同量,风气殊则口靡不同质。不谙其情态而思调伏制驭之宜,几不矇矇乎,兹旁索故籍,又杂取献老所称述,就旧志区分而详覆之,使鸟啄兽攫,面目形状悉无所遁,则揽斯编也,其于柔服百蛮,或不为骈拇枝指乎。[7]

综而观之,《永昌府志》土司、外夷虽分列,但对二者定位,却颇多相似:均以为蛮夷,朝廷羁縻之即可;记载土司、外夷、种人情形,无非是了解其山川风俗,为(怀)柔或(制)服之备。这一义例与《腾越厅志》似颇有不同。《腾越厅志》之记土司、诸夷、种人,虽也有华夷有别,筹边备防之意,但对土司、种人的定位,与自立政权的外夷,还是有所区分的。编纂时间相近、记载地域有所重叠的这两部方志,其在土司、种人、外夷义例方面的分别,应该如何理解其性质,从而说明其分别之原因呢?

《腾越厅志》与《永昌府志》均明确说明,其纲目仿通志,[8]查光绪之前云南诸通志,时代最近者为道光年间阮元主持修纂之《云南通志稿》。上述二者与此通志对照纲目,也大略相似。可知二志所循体例及其义例,应为道光《云南通志稿》。而道光《云南通志稿》,正是历代云南通志中首设《南蛮志》者。其《凡例》云:

滇属蛮方,诸蛮之事为多,旧志俱杂入各类中,殊未明晰。今另立南蛮志一门,又次之其子目五:曰群蛮,考诸蛮受中朝列封五等者入封爵,受中朝冠带为群吏者为土司,其不受中朝爵命,自相雄长,及未受爵命以前、既叛以后,事迹繁多,类无所归,今为群蛮一门,悉隶于是。俾效命者荣膺圭组,叛乱者屏诸远方,于纪载中亦微旌别之意。曰边裔,滇地邻边徼,外裔事迹不可不记,杜佑《通典》纪外裔享王叛服诸事名曰边防,今遵本朝《古今图书集成》之例,名曰边裔。凡越南、南掌、暹罗、缅甸、西藏诸事,竝纪载以补旧志之遗。曰种人,旧志附入土司,今另为一门列于此,并广所未备,集说绘图,盖略仿《皇朝职贡图》之意。曰贡献,旧志阙如,今详举贡道自云南者,按年编次,圣天子德威远被,纳賮献琛不可以不纪。曰方言,周官有象胥之掌,杨雄别国方言,仅载中土殊语,今取蛮方各种夷言,裒而集之,即以为我朝之象胥也可。[8]

又于《南蛮志》总序云:

周官大行人:九州之外,谓之蕃国。郑康成谓:夷服、镇服、藩服,是即大司马九畿之三。滇地处华阳黑水之外,不隶梁州,三代之时,固蛮疆也,唐宋以还,声教时阻,未能尽革旧俗。我朝渐被无外,重译之地,罔不来王,云南设官置吏,风化烝烝,与中土无异。然自元明以前,群蛮角立,其事迹未可湮没而不著,况种人各循其俗,错处边圉,皆当备载,若边裔则关系尤大,其贡献则以类相从,总为南蛮志,庶几西南边徼之地,瞭然如指诸掌云。志南蛮。[9]

群蛮条序云:

蛮方酋长受冠带者为土职,受封爵者为王侯,其不受朝命,世守其土,与未受职以前,及受而旋叛,则皆群蛮也。滇土蛮酋,受冠带封爵者固不乏人,而原其初与其后,不能不侪诸古荒服之伦,今另立群蛮一门,凡侯王土职之类,惟始终恪守臣节者,其事迹备载各类中,若反复之徒,尽入此门,于封爵土司仅存梗概,稍示区别,亦以见自古及今抚驭蛮方之不易焉尔。[10]

边裔条序云:

唐杜佑作通典,有边防无边裔,盖以边防括边裔也,马端临始有四裔考,我朝钦定《古今图书集成》分立边裔一门,咸资考订。滇虽僻在边陲,早入版图,固无殊乎中土,而环居疆外者,皆当列为边裔,况圣天子德威远被,越南、南掌、缅甸诸国,莫不来享来王,西藏又久隶职方,更殊土蕃三十六部之旧。今谨即诸部落之颠末而详叙之,俾守土者知彼错处边圉,悉按籍可稽,且以征大一统之盛云。[11]

种人条序云:

武王孟津,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俱在列,滇居其三,曰髳、曰微、曰濮,而濮为独盛,阙后种类愈分愈繁,几于不可考,此王会之图所以必登诸天府也。我大清《皇朝职贡图》勒为成书,凡纳贡献琛者,罔不毕载。滇虽隶腹地,亦登诸简册,所以备考稽。今谨遵成例,每种绘为图而考其颠末于后,俾礼俗教治具见于斯云。[12]

综而观之《云南通志稿》于嘉道年间所创制之《南蛮志》,其创始之本源,来于以云南自古即为蛮方”“藩服的历史定位,故需要在方志中,把关于蛮方之种种政略理念和历史事实,集中在专门类目中加以记载。通过《南蛮志》,效命与叛乱、教化与旧俗、腹地与边徼的关系得以说明,在这些关系中,代表神圣权力和文明教化的天子与朝廷,可以出自王朝的需要,对野蛮之地或剿或抚,或教化或放任,或收归版图或屏诸远方。换言之,这种关系的区分与权力的一统,便是华夷之辨大一统的一体两面。作为史家支流的方志学,也能根据上述理念作微言大义之纪述。如此,土司与群蛮、边裔虽皆为蛮夷,但可因效命与否,是否设官,分立纲目;种人虽居于腹地,但以其为未教化,便可尽列入《南蛮志》中。

回头来看前面所提问题,与《腾越厅志》之《诸夷志》相比,光绪《永昌府志》之《群蛮志》,其例目虽同样循道光《云南通志稿?南蛮志》而立,但其对《南蛮志》所以立之旨趣,尤其对土司之所以不同于外夷,种人之居于腹地等新创义例,却与之有方凿圆枘之感。推究其中原因,恐怕是《永昌府志》的修志过程中,对道光省志的理解,并不深入,而且过多地依靠旧志资料所致。

光绪《永昌府志?凡例》云修志始末云:

永昌府志始于康熙四十年太守罗伦创修,仅三卷,至乾隆五十年太守宣世涛续修,乃详为纂辑,迨道光六年太守陈廷焴增修之,为二十六卷,迄今又五十九年,爰得如类续增,实为事半功倍。体则仍旧,事则按实,不敢妄有附会。

查现存康熙四十一年(1662)《永昌府志》修志,却实有二十六卷,与光绪府志所说不符,而康熙府志谓:永昌数经兵燹,旧志残毁,其修于嘉靖者,仅存三卷。”[13]可知光绪府志误嘉靖府志为康熙府志,而《永昌府志》之二十六卷,于康熙间已经具备。光绪府志所谓仍道光二十六卷体例之旧,实际起自康熙年间。又康熙《永昌府志?凡例》释土司条云:

腾越孤悬疆外,永郡接壤诸彝,隐虞伏衅莫此最深,滋弊奸于焉较便。元明□□□□□□苟非熟其情形,悉其趋避,诚未易为驱策也。故于土司外彝,凡其道路疆隅,强弱大小与种类之殊形,远近之异势,皆必考而详之,庶几聚米为山,目已收乎西蜀,不必横江度索,计早定于南唐,要亦筹边者所宜究心也。

光绪《永昌府志?凡例》释诸夷条则几乎全抄录之:

永昌壤接诸夷,隐虞伏衅莫此最深,滋弊丛□□焉较便,故于疆域之内,详纪其山川之远近□□,其形势之险夷,庶几聚米为山,目已收乎西蜀,必横江度索,计早定于南唐,亦筹边者所宜究口。

至于光绪府志之种人序,则更是完全抄录康熙《永昌府志》卷二十四《土司》附种人之序。

由此可见光绪府志受康熙府志影响巨大,致其于土司、外夷等目,虽采道光《云南通志稿》之例目,但对例目的解说,却基本沿袭了康熙旧志。而康熙旧志之体例,遵循的亦是当时之省志,即康熙三十年范承勋等修纂之《云南通志》。该志在明代旧志羁縻志基础上,创土司例目,并附种人、贡道,其云:

旧志载羁縻,而前志则略焉。夫西南治乱,半由于土司,本朝德威四讫,群彝孝顺,此往代所未有也,纪其隶于职方者,并种人、贡道而共载之,大统之模于兹可见。[14]

并于《土司志》之序解说曰:

西南祸乱,半酿于群彝,罗凤酋龙之患,有自来矣。前明三百余年,号称全盛,而土酋日寻干戈,竟与明运终始,纵豺狼于郊坰,欲不噬人,不可得也。国朝数十年间,螳怒者芟刈略尽,而革面者仍予以宽大之,典授彼故秩,既得世长其民而无患,苟非守法奉公,何以仰答高深,无(沗)[]厥职乎。至徼外诸种落,爵命虽加而羁靮不用,其以不治治之者,正欲以竝生生之耳。作土司志。[15]

同样是规大一统之模,康熙省志以土司、种人、贡道见之,而道光省志以环疆之外裔征之,不仅规模扩大,且华夷之辨的内外分际也有所不同。道光省志,区别土司种人之夷与外裔之夷;而康熙省志,虽有土司、徼外诸种落之分而不纪后者,然议论之间,以抚剿土司为羁縻诸夷之意却是显而易见的。换言之,康熙省志虽有内、外夷之分,修志时却一味强调华夷二分,致其不能统括内、外诸夷,成大一统之意。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为康熙时期的观念中,已有内、外夷区分的萌芽,而修志者未能深思之,只以明代《羁縻志》旨趣为解说之故。[16]

道光《云南通志》在云南诸省志中用力最勤,体例规模皆出自阮元之手;[17]而其土司、南蛮等志目的设立与解说,实为清中期以后有关边疆、种族观念的概括。成于乾隆三十二年(1767)之《清代通典》边防典序云:

洪惟我圣朝应天开基,焘覆九宇,重熙累洽,畅垓溯埏,举凡前代之所为劳师设备,长驾远驭,兢兢防制之不暇者,莫不备职方而凛藩服,东瀛西蒙,环集辐凑,固已无边之可言,而亦岂列代防御之术所可比论哉。故以杜典及续通典所载诸国参较于今日舆图……莫不尽入版图,归于疆理。凡此皆汉唐以来所谓极边之地,而在今日则皆休养生息,渐仁摩义之众也,既已特恩驻札驻防办事诸大臣统辖而燮理之矣。外此有朝献之列国,互市之群番,革心面內之部落,喁喁向化,环四海而达重洋……咸奉正朔,勤职贡,沐浴于皇仁,燀赫于圣武,输诚被化,万世无极。谨差次诸边诸国之事迹,仍杜佑四边之例分为四卷,以著我圣朝一道同风之盛,防御控制之周,洵有超轶万古者焉。[18]

《清朝通典》边防典续杜佑《通典》守在四夷之意。清朝乾隆年间,随着疆土的扩大,东北、蒙古、新疆、西藏、青海、川边、云南等过去四夷之地的人民,均已经成为休养生息,渐仁摩义之众,并由朝廷派员管辖治理。因此,这个时期为体现守在四夷而收入边防典的四夷,乃是除上述传统四夷之外的朝献之列国,互市之群番,革心面內之部落等,也即阮元《云南通志稿》中边裔一门所收之内容。[19]换言之,在清代的四夷之外,疆土之内,存在着大量传统上被视为蛮夷的地区。阮元在设立通志例目时,显然对此有所考虑,他将当时归入四夷者,置于边裔一目,且与贡献随之;而历史上蛮夷的事迹,则归入群蛮;又以是否受朝命,将群蛮土司”“封爵中的蛮夷酋长相区别;循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移其宜之理,将风俗未变之蛮夷种人纪之。尽管还以南蛮志以总括蛮夷,明华夷之辨,但其与前志中将内、外夷均以羁縻之意而统之,确实有所差别。

除了上述清人对于四夷的观念变化,自雍正朝改土归流之后,关于境内土司的定位,在雍正年间所修省志中也与康熙省志有所不同。此志之修,始于雍正七年(1729),乾隆元年方进呈,其内容十之八九与康熙通志相同,土司一门亦是如此,但《土司志》之序,却有与前志不同的解说,其云:

滇固西南夷也,汉时始置郡县,隋唐置羁縻州,顾自都督、刺史、太守外,皆如诸葛武侯之治,因其渠率而用之。自元及明始广设流官,治以中土之法。然明初土司犹三百二十余人,末年存者不及其半,盖凭恃险阻,豕突狼奔,覆族殒命耗矣。我国家底定西南土司,奉命者世袭,有罪者革除,靡不服教畏神洗心涤虑,而雕题凿齿卉服穴处之民,亦知袭衣冠习文字,何翕然而丕变欤。至于南掌献琛、口夷奉賮,尤为旷古未有,岂非圣人在上,德泽涵濡,无远不届,而阻深闇?,咸获昭苏哉。若其风土俗尚,服食居处,有不同者,别而录之,以备象胥之纪,亦征王会之盛也。志土司,种人附。[20]

在前志中,土司还有祸乱之虞;而在这里,土司已经是畏服翕然丕变者了,朝廷对其世袭、革除的权力有如流官。另外,纪其风土俗尚、服食居处有不同者为种人,其目的不再强调其为柔服百夷之参考,而是作为王会之盛的象征,以及教化之治具。可见,改土归流之后区域内统治的相对稳定,以及管理上流土一体化趋势的出现,[21]也是清代中期以后将土司及其治下之种人外夷相区分的一个重要背景。

此外种人一目虽在康熙省志中即附于土司志,但阮元修纂《云南通志稿》时种人之设立旨趣也有了新的参照——修于乾隆二十六年的《皇清职贡图》。[22]对这部旨在昭王会之盛的图集,乾隆皇帝相当重视,从乾隆十五年试点收集资料,次年遂下令大规模汇集,并在乾隆十六年闰五月给军机大臣的上谕中交代其编纂缘起云:

我朝统一寰宇,凡属内外苗夷,莫不输诚向化,其衣冠状貌,各有不同。今虽有数处图像,尚未齐全,著将现有图式数张,发交近边各督抚,令其将所属苗、猺、黎、獞,以及外夷番众,俱照此式样,仿其形貌衣饰,绘图送军机处,汇齐呈览。朕以幅员既广,遐荒率服,俱在覆含之内,其各色图样,自应存备,以昭王会之盛。[23]

嘉、道之时,《皇清职贡图》亦有增补,或为其汇集资料,或受其影响,乾隆中期至道光时期,云南出现了多种夷人图”“种人图,像《滇省夷人图说》等数种,亦成为道光省志的重要资料来源。[24]因此种人在道光省志中得另立一目,可以说受到《皇清职贡图》纂修以来以王会观念整理收集关于夷人知识的时代思潮之影响。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乾隆上谕中,内外苗夷,也即所属苗、猺、黎、獞,以及外夷番众的分野,相当明确,再次证明在清代中期以来的大一统意识中,内外夷之分已经是其不可或缺的部分。

总之,阮元主持纂修《云南通志稿》对土司”“种人等内容的处理,不仅其例目安排,且其旨趣,皆与之前云南方志有所差异,可以说是清代中期以来一系列观念系统——如土司归于内地,内外夷区分,种人知识受到重视等——在方志中的体现。由此也形成了一个云南地方志中书写蛮夷的传统。时至光绪十七年新修成之《云南通志》,在体例上亦一仍阮志之旧,而近事按年以类为纂入[25]而修于光绪二十四年之《续云南通志》,虽改群蛮为君长,并删去妄诞无稽之事,但土司、南蛮的总目、子目等仍不脱道光通志所立框架。至于《腾越厅志》等,其《诸夷志》等目,也是参照道光省志。

清末新政所制定的新学制中,小学的乡土教育颇受重视,遂有1905年由学部颁布《乡土志例目》,要求各地以此为指导编纂乡土志作为新式小学教材。此后几年,各地编写了不少的乡土志,《腾越乡土志》即为其中之一种。关于此种乡土志的编纂者,据寸开泰《杨济生墓志》:岁乙已,泰还山。阅明年丙午,适有纂修《乡土志》之役,以先生娴故事,特商之叶公(名叶如桐,字小泉,浙江监生,时任腾越厅同知,杨济生则任腾越高等小学堂教职),招先生共笔砚,赏奇析疑,乐而忘倦。”[26]可知参与其事者为寸开泰、杨济生(名杨润富)等人,且得到当时腾越厅支持,时为1906年。寸开泰(1863-1925),为腾冲地区封建时代最后一位进士,民国《腾冲县志稿》本传载:

寸开泰,字晓亭,号心丹,洞坪人。光绪乙未进士,刑部主事;笺分山东司行走;改贵州补同知,署安平县知县,充癸卯乡试同考官。因案失检降教谕。归里,任腾越铁路公司协理,议事会议长,劝学所长,中学校校长等职。……所著有《八十一株梅花馆诗文集》《腾越乡土志》《寸氏族谱》《龙陵厅志》等书。[27]

杨润富(1848-1909),亦为腾越著名文人,民国《腾冲县志》本传载:

杨润富,字济生……归珎居奉亲,遂不出。精于史学,四史几能背诵,卫藏、新疆、青海舆地多所考证,胡林翼舆图订误亦多。新会黄炳堃重刻屠述濂所修州志,聘润富及郭炳南校勘。[28]

二人均参与了光绪年间地方志的纂修,因此,不光是熟悉掌故,对传统乡土志之义例应当也有相当理解。值得注意的是,寸开泰从乙未(1895)年中进士之后居于京师的几年,正是维新运动前后,新学大兴的时代,其思想多多少少受其影响;而杨润富所交往的腾冲青年士子中,也不乏李根源、寸辅清等留日学生,[29]对新学也不算陌生。

按照《乡土志例目》,人类一门包含了土司,[30]这在此前腾冲的地方志作品中是没有的。不过,对于熟悉乡邦文献的寸开泰、杨润富等人而言,从之前的地方志传统出发,把人类一目作传统方志的种人目看待,在认知上并无困难。实际上,成书的《腾越乡土志》直接把传统地方志当中的种人子目和土司子目合成一类,称为人类(七土司附)[31]据前文所述,将土司种人类列同目,也有前例,即道光以前方志类目。

另一方面,按照道光以来地方志的书写传统,关于蛮夷的内容中,土司”“种人等类目中比较偏向于纪述内夷,而其他群蛮”“贡献”“边裔,则偏向于纪述外夷之事。因此,将土司”“种人单独提出而成一类,在地方志书写传统和受到西方人类学影响的《乡土志例目》的折冲之间,正好形成了某种契合,即相对于外夷内夷的描写,成为展现现代国家当中相对于外国人的国内他种人的内容。此类传统知识在近代人种民族知识建构过程中的延续,是否意味着相应观念的延续,则是值得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按,作者贾益,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民族研究》编辑部副编审,研究方向:中国近代民族史、西南民族史。原文载《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期。图片来源,网络。原文注脚已删除,为便于读者了解原文引用史料或特别说明之处,正文中用“[1][2][3]”等字样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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